珊瑚 微風鈴響

CH 05　我很幸福

親愛的：

最近還好嗎？在海的另一端的你。

記得以前在課本上看到的沙漠嗎？一望無際的黃沙，萬里無雲的天，只有仙人掌及耐旱動植物才能生存下去的極荒之地。

記得我們曾誇下海口，有朝一日一定要到沙漠飆駱駝，想像自己是阿里巴巴中的大盜，對著山壁大喊一聲「芝麻開門」就能躲進山洞之中享用數不清的金銀財寶。

你記得嗎？或者，只剩下我還記得？

無所謂了吧。我想。

踏上這片有生命，會悄悄呼吸的黃沙之後，我才驚覺，原來我早已變成了一片沙漠。

荒蕪，在光禿的山壁中，只能靠著僅有的一點回憶。

充飢。

「喂──喂──這邊！這──邊──」

才一腳踏進機場大廳，她就聽見一陣刺耳又熟悉的「噪音」，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躲在鏡片後的眸也染上笑意，全世界她也只有認識兩個會在機場這種國際場合不計形象大吼大叫的人。

回過頭，她果然在不遠處發現那兩個在猛烈揮手的人，輕笑出聲，眸中的笑意堆積著。

這兩人，還是沒變呵。

一走近，她就受到了小月和小愛兩人撲上來的熊抱攻擊，接著又被她倆翻來轉去檢查哪裡弄丟了一根汗毛，在暈頭轉向中還得分神回答一串連珠砲似的問題──

「妳是不是又變瘦啦？妳到底有沒有吃東西啊？妳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啊？蛤？……」

她聽得頭昏腦脹，耳朵只聽到最後一句──「妳有沒有豔遇啊？」

「喂！」小愛在一旁發難。「妳快要結婚了好嗎！」

「還沒結啦！還、沒！」小月理直氣壯地反駁，圓圓的眼睜得大大的，耍起狠來對小愛大叫。「沒死會都還可以活標啦！」

被小月打敗的小愛張大了口無言，她連忙跳進來圓場，就怕這人會因為她的回國而動了逃婚的念頭。

「我們一定要在機場大肆地聊天嗎？」她們過大的聲音已經引來了過往路人的側目了。

「對吼。」小愛一手拉過她的行李，一手牽著面紅耳赤的小月就往機場外走。「先回台北再說吧。」

車上、路上、餐桌上，三人吱吱喳喳地講個不停，哇啦啦地分享彼此在這些日子以來的點滴。

她用誇張的表情與敘述重新回憶那些一人旅行的生活，隱瞞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孤單；兩人則用豐富的肢體重新回憶三人的糗事與感動，獨漏那個她倆刻意隱藏的身影。

多年未見面的三人拼了命的聊著，聊到欲罷不能，聊到擠在同一張床上裹著被子，打著呵欠，嘴巴還是講個不停，直到相繼體力不支地沉沉睡去，屋內的音量才終於歸零。

深夜，還沒調回來的生理時鐘將她喚醒，放輕了動作，她悄悄地翻身下床，無聲的步伐慢慢踱至客廳，窩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望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發起呆來。

台北的夜裡，有一種獨特的味道，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潮濕，深深地吸氣，任由胸腔中清冷的空氣變得溫熱後才吐出。

「發什麼呆？」低沉乾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她回過頭，看見拿著水杯，一臉睡意的小愛。

牽起一絲微笑，竟然連小愛走出房間倒水的聲音都沒聽見，看來自己放空的功力是越來越高了。

學她一樣縮在沙發裡，修長的腳大剌剌地翹在桌子上，小愛遞給她一杯溫熱，小小聲地問。「睡不著？」

「時差。」調回視線，無焦距的視線投向窗外的沉睡之城，捧著杯子的手指無意識地劃出一個個無形的圓。

和她一起看著黑色的天，小愛低沉的聲音遲疑地響起。「這幾年真的都沒有豔遇？」

她微微笑了，戲謔地回答。「當然有，我那麼正！」

「那妳有沒有──」小愛還沒問完，她的笑容卻收的飛快，只剩下那一抹看來脆弱的堅強。

「沒有……」她說，「沒有。」

「都沒有？」小愛揚著眉，笑問。

「對呀，都沒有。」她牽起一絲笑意，有點苦，有些酸。「外國人都不懂得欣賞我。」

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小愛白了落地窗裡那個幾乎是趴在自己身上的好友一眼。

「欸，妳有沒有想過，這次回來可能……」遲疑了一下，小愛挑選著措詞。「遇到那個人？」

「有啊。」直白地，她十分坦白的回答。「不過也有可能遇不到啊，不是嗎？」

「唔，那如果……我是說妳有沒有想過，就是如果──」

「小愛──」她打斷小愛的話，斂下了眸不讓任何人看出真實的情緒。

「不談這個好嗎……」

小愛無語，只能免費出借自己不寬厚的肩頭讓她倚著。她望著手中熱茶冒出的徐徐蒸氣，像是自言自語地開口，「如果不是小月那封MAIL，我可能也不會回來。」

「那還真得感謝她落那種嚇死人的狠話了。」小愛苦笑，她倆都下了注，賭她們之間的交情，若輸了，賠上的是一輩子的遺憾與幸福。

「……妳知道嗎？」想起那封狠勁十足的MAIL，她微微地笑了，思緒飄的好遠好遠，飄到那些在異國的日子。

「世界真的好大好大，其實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挺自由的，要去哪兒就去哪兒，不用考慮很多很多，沒有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我還有好多好多地方還沒去呢……」

「……妳又要丟下我們了。」小愛用的是肯定句。

「……對不起。」沉默了一會兒，她的聲音才輕輕響起。

小愛嘆息。「……我們希望妳幸福。」

她坐直，看著小愛那對寫著擔心的雙眸，微笑。「我很幸福啊，真的。」

小愛揚高了眉，明顯地不相信她說的話。「是嗎？」

「當然。」打了個呵欠，她重新黏回小愛的身上，在墜入夢鄉之際偷偷從小愛身上汲取她失去多年的溫暖。

「有妳們兩個，我很幸福。」

小愛再度暗自嘆息，不知該怎麼解開好友的重重心結，一條毛毯輕輕地覆在兩人身上，抬眼見到的是另一個也睡不著的愛哭鬼。

小月淚眼汪汪地望著睡著的好友，心疼不已地替她蓋好毛毯，再窩進小愛張開的半邊胸懷，在她的肩窩喃喃低語。

「她放不開……」

「嗯……」小愛擁著小月纖細的肩，和她一樣替這個不愛惜自己的好友心疼。

放不開那些回憶，放不開那些將自己牢牢捆綁的感情，她將自己囚禁在一座自責的世界中，走不出，逃不開，只好放逐。

「小愛……」濃重的鼻音在寂靜中響起。

「嗯？」

「我要把她找回來……」小月堅定地，像是宣誓般地說著。「我要把以前的她找回來！」

以前那個會大聲笑，大聲哭，大肆做著瘋狂行徑的她，而不是現在這個戴著疏遠的假笑，藏起所有傷痕來掩飾太平的陌生人。

她要她的朋友回來！

「……好。」擁緊了在胸口無聲啜泣的小月，小愛強忍下哭泣的情緒，與小月一樣下了決心。

「我們一起把她找回來……」